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江湖路远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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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河灯渐渐飘的远了,挤在岸边的人群也各自散开了。可这并不是节日的结束,而是开始。

晚风悠悠吹过,那些升至半空的烟火被吹散,纷纷扬扬如千树繁花,散落在行人的肩头,星星点点的火光还不等借机壮大,就湮灭消失在风中。河灯节这一天是没有宵禁的,好朋友携手同游,谈天说地痛快大笑,有情人依偎在一起,低低的说着情话。于高处看去,夜里的宛陵城竟比白天更为生动美丽,街头巷尾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我从前只知道放河灯缅怀故人的,今天这荷灯节的来历也是如此;却不曾想过,宛陵人能把它过的这么……这么快活。”蔺晨有些感慨,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萧景琰今日穿了一身黛蓝,沉在如水的夜色里,脸上的表情湮没在斑驳的叶影里,有几分欢欣,又有几分落寞。他似乎还没回神,有些愣愣的重复着蔺晨的话:“快活……是啊,快活……”

“没有天灾,没有人祸,亲朋和所爱都在身边,又怎么能不快活呢。”

蔺晨闻言紧抓住了萧景琰的手。

他的手很热,萧景琰的手很冷。

蔺晨心里微微有些后悔,手上抓的更紧了一些。从迎凤楼到积龙潭,他是拉着萧景琰的手跑过来的,即便到了地方也没有松开,那时候两个人的手都很热,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很是湿滑,可是谁都没有放手,依旧抓的紧紧的;后来他带人飞上树的时候松了手,就再没了握回去的机会,也不能一直揽在腰里,只能悻悻的收回来。

现在他又握住了,便不想再松开。这一刻胸中有千山沟壑万家灯火想与那人说,出口却只一句:“跟我走,我带你去别处看看。”

萧景琰任由自己被他拉走。这一夜他出奇的安静,及时身处喜庆的人群中,他依然是抽离的,格格不入的,冷眼旁观周遭的一切。

即便现在落在了地上,他依然感到漂泊,从身边匆匆挤过的男女老少都是虚无缥缈的,抓不住握不到,只有右手上被紧紧握住的力度让他知晓,握着他手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他被蔺晨抓着手,沿着积龙潭一路向下游走,越走越偏,河道也渐渐变细,最终停下的时候,水面只有几丈宽,河水也平缓了许多。岸边有一颗小树,树上系着一艘小船。蔺晨拉着他上了船坐好,船上有一张小案几,摆了一壶酒几道菜,菜色精致,酒香扑鼻。

萧景琰恍然大悟道:“你下午出门,就是为了准备这个的?”

“这些东西花不了那么久。”蔺晨摇摇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拉出一个大木盒递给他,萧景琰打开一看,里面端端正正码放好的,是一盏盏荷花灯。他怔住了,抬头看向蔺晨,不知道这是何意。

蔺晨从盒子里拿出来几盏荷灯,把盒子又推回给萧景琰,然后掏出来两枚火折子,也递给他一支,然后便自顾自的点起了自己手里的灯。

“这一盏是点给我母亲的。我还不到三岁她就去世了,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只能从我老爹的嘴里听一些事情。”

萧景琰闻言,转头去看他,蔺晨的侧脸被烛火照亮,那一贯带着笑的面容,竟写上了几分哀伤。

“我爹和我娘之间,就是那种老套的江湖爱情故事,江湖游历,英雄救美,惊鸿一瞥便是情根深种,从此天涯海角,神仙眷侣,再后来,就有了我。”

“我爹他其实医术很好,但是就算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总有治不好的病人。”

蔺晨说着,将荷灯轻轻的放入河中,纸荷花被烛火映出温暖的黄色,随着水流渐行渐远。蔺晨怔怔地盯着那盏荷灯。

“我娘没了之后,我爹虽然不怎么管我,但是其实他待我很好,我都知道。十五岁那天他把我踹出门要我游历江湖,要我遍踏名山,阅尽红尘,然后遇见一个我倾心所爱的人。只是……”

“算了,我说这些做什么。”蔺晨突然笑了笑,那笑里也带着些落寞。他抬眼看了一眼萧景琰,萧景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也去点自己的荷灯。蔺晨见状收回目光,不再说话,点了第二盏灯。

一盏灯祭一缕孤魂。

纤长白皙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点亮了第一盏荷灯,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祁王兄,王嫂。一个饮鸩酒死于天牢,一个死在掖幽庭。

宸妃,自尽宫中。

林帅,林殊,以及七万赤焰军将士,战死于梅岭。

晋阳姑姑,自刎于金殿之前。

黎崇老先生,因直言上书为祁王林燮请冤,含恨而终。

……

每一个名字是一盏灯,每一盏灯是一名亡者。他们都因三年前那场事变而死,死的不明不白,独他一人留于世间,为弟为侄为友,当年之事已成禁忌,他不能探问不能言说,更不必提沉冤昭雪!

萧景琰一时悲恨交加,猛地锤了一下船梆。蔺晨仿若未闻,将手中的荷灯放入水中,然后袖手坐好,不再去碰剩下的那两只荷灯。

夜间那些残破的记忆突然变的鲜活丰满了起来。像是走马灯一幕幕滑过,萧景琰看见许多个自己,在许多个过去的画面里:祁王府中兄长手把手教他下棋,林府演武场里他和林殊比试武艺,猎宫里他和赤羽营的几个校官一同骑猎,宸妃娘娘、晋阳姑姑还有母妃,她们都站在一起,在营帐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

漆黑的水面上,绽放着一朵朵无根的荷花,它们带着暖黄的光芒,在夜风中颤巍巍的抖动,随着水流漂向远方,漂向看不见的地方。

像所有孤魂野鬼,在人间漂泊流离,终归于忘川。

 

等到水面上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萧景琰这才收回目光,落在身侧的人身上。这一看他发现,自己刚才已经把木箱中所有的荷灯都放完了,但蔺晨的脚边还静静躺着两只。

察觉到萧景琰疑惑的目光,蔺晨坦然的一笑,眉眼间天高云阔,仿佛刚才的落寞哀伤只是一场梦境。他拾起脚边的两只荷灯,将其中一只递给萧景琰,柔声说:“拿着这个。”

萧景琰接了。

蔺晨把自己那只捧在手里,给萧景琰看:“这只是你。”又以目光指向萧景琰手中的那荷灯,道:“那个是我。”

他把荷灯捧到眼前,像捧着什么无价之宝,小心翼翼的,颠来倒去的看。等到终于看满意了,才轻手轻脚的拿火折子点起其中的火烛,等到晃动的火光稳定下来,这才开口说:

“方才那些灯,是为了缅怀亡者。可是人生在世,千条万条的路,最后都有同一个终点,那就是死亡。不知道我死后,会有谁为我点一盏灯呢?”

“我会。”萧景琰捧着灯,郑重其事的重复道:“我会。”

蔺晨的眼睛亮了一亮。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无需过早挂心。今天我燃这盏灯是为了你,景琰。”

“在我的家乡,这灯除了缅怀亡者之外还有一个用途,就是为生者祈福。”

家乡风俗是假的,可这心确是一万个真。

“景琰,我不需你扬名立万,荣耀满身,我只愿你此生平安喜乐,纵外界风刀霜剑,丹心不折。”

蔺晨探身出去,要将手中这盏荷灯放入水中。萧景琰急忙拉住了他不让他动,拿了火折点亮自己手里那盏象征蔺晨的荷灯捧在手里,一时失了语。他一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就连父皇的寿辰,也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贺几句万寿金安。

能想起来的那些场面话他说不出口,它们承不住他的真情实意。思来想去半天,眼看灯火颤巍巍的抖,他只能说:“蔺晨,能与你相识,是景琰毕生之幸。只愿十年后,我们还能对坐饮酒,你还如初见时那般潇洒快活。”

“好。”蔺晨立刻接到。两个人目光相触,蔺晨先移开了视线,伸手把荷灯放到水里,萧景琰也跟他一起。

漆黑的水面上亮起了两团暖光,并肩浮荡着,一会儿挨在一起,一会又略微分开一些,却始终不曾离的过远。那光极微弱,与整条河流上本微不足道,但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遥遥看去,竟不觉得孤单。

 

等到这两点光也消失之后,蔺晨开了桌上的酒。

酒名老春,是宛陵城里一位纪姓老叟所酿,入口甘辣,回味醇厚。他给自己倒满之后,也给萧景琰添了酒,或是因为今夜思绪激荡,萧景琰也没拦着,拿起酒杯开始慢慢啜饮。

第一口酒入口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吞咽入腹,就像是有道火线从嗓子口拉到胃里,噼里啪啦的烧了一阵后,变成熨帖的温暖。他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完,伸手就要去拿酒壶,被蔺晨连壶带酒摁住了。

蔺晨伸出空闲的右手,把酒壶抢出来,左手还牢牢按住萧景琰,自己给自己的空杯倒满,灌进嘴里,再倒满,再喝干,这一会的功夫,已是三杯下肚。

萧景琰不高兴了:“你怎么不让不让我喝?”

“你喝一杯就够了,这酒后劲大,不能多喝。”蔺晨按住萧景琰的手已经改成了抓, 抓的死死的,怎么都不肯松手。

“那你自己喝那么多没关系?”

“你不能多喝,多喝就醉了;我却必须多喝,我本来酒量就比你大,不多喝点就不会醉了。”蔺晨眨眼间又喝了两杯,眼底泛起潋滟的光,萧景琰就着昏暗的烛火也能看得见他脸上泛起的红晕。

“你自己要喝醉,却不许我醉,是什么道理?不醉不休可不是这么说的。”

蔺晨闻言,打了个酒嗝,突然凑到萧景琰的眼前。两个人挨的极近,呼吸都要缠在一起,萧景琰僵直身子不敢动,不知道蔺晨要发什么酒疯。蔺晨对着他的脸,上看看,下看看,像极了在品赏珍宝,看的萧景琰满脸通红才心满意足的退开。

萧景琰觉得自己两颊在烧,心中以为是酒劲上来了,可是意识却清醒得很,之前那些思念悲痛等等纷杂的感情统统不见了,全神贯注在蔺晨身上。

而这正是蔺晨想要的。

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笑:“因为你喝醉了,就听不见我想说的话了;我要是不多喝两杯,就不会说了。”

眉毛突然一皱,换上满脸懊恼的样子:“我之前总说长……说他思虑过重,总是想太多筹谋太多,一点都没有我这么潇洒快活。现在我怎么也成这个样子了?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萧景琰只当他是醉了,河上风大,又怕他跌下水去,便想去扶他上岸回去休息,不料蔺晨拂开了他的手,左手也松开了,整个人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说:“别扶我,我没醉,知道什么叫酒过微醺吗?我现在感觉好极了,很久都没有这么好了。”

萧景琰心里却早已认定他醉了,闻声附和道:“好好好,你没醉,我醉了,我想回客栈了,你跟我一起吗?”

“不!不能回客栈!”蔺晨一瞪眼,连忙又把萧景琰按了回去,小船经此一折腾开始摇晃,蔺晨脚下一个不稳,跌坐下来,却还是固执的拒绝萧景琰搀扶,嘴里说着:“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景琰,我给你唱首歌吧?我练了好久的,我唱给你听,你别走。”

萧景琰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你唱吧,我就在这儿听着呢。”

蔺晨这才心满意足,又站起来,摆足了架势,轻轻开口唱。

他甫一开口,萧景琰就被惊艳到了。蔺晨的声色清丽明亮,那曲调却温柔缠绵,两相结合非但不觉得违和,反而变得尤为动听。初时他沉浸在蔺晨的声音里,可当他听清楚唱词的中的某个词的时候,只觉得一道冷汗从脊背生出。

蔺晨唱的是一曲古老的歌谣。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王子。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这是萧景琰的第一反应。

他们二人同行这么久,蔺晨对他一向尽心尽力,他却一直欺瞒于他,甚至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曾告诉,他会怎么看自己?还会把他当朋友吗?萧景琰一时心潮迭起,只觉得下一刻蔺晨就会翻脸问他,你是否与我真心相交。

蔺晨却没有停止歌声。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好在萧景琰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多心,这不过是楚地旧谣,是自己整夜思虑旧事,杯弓蛇影了。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不对。这歌,不是——

蔺晨反反复复的唱着这几句,始终不曾向下唱去。萧景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比刚才还要乱一万倍。蔺晨他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他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吗?他想说的话,是什么?

慌乱间他不经意的抬头,正对上蔺晨的眼睛,那双瞳里清明如水,满满倒映着的都是他萧景琰的影子。

然后他听到蔺晨唱了下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蔺晨矮身下来,半蹲到萧景琰的面前。他想伸手去握萧景琰的手,手伸到一半,却又默默收了回去。他挺直了腰背,以最庄重最诚恳的姿态,向面前的人说:

“景琰,我心悦于你,你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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