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江湖路远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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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说这位公子,这红踯躅虽是性高貌美,却也不必为它投身做了花肥吧。”

萧景琰循声望去,只见崖顶有一个人探身出来,逆着日光看不清楚形貌,唯有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他想了想,问:

“红踯躅?”

蔺晨乐了,这人果真有趣。“这花名叫云锦杜鹃,别名红踯躅。性喜高寒,平素在山下是见不到的,算是这天台山的一大盛景。怎么,喜欢?”

萧景琰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想到上面的人怕是看不清自己的动作,便朗声答道:“喜欢。”

“既然喜欢,那你便和它多呆一会罢。”撂下这句话后,那人影竟兀自消失了。

萧景琰有些莫名,这人难道竟无半分解围之意?他耐心的等了好一会,眼看着插进崖壁里的花枝又多弯下了一个弧度,那人却还没有回来,他只能出声询问:“先生,先生?”

没人回应。

萧景琰只是叹了一口气,没对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有半分抱怨。在他看来,两人本就素昧平生,虽说易地而处他肯定会伸出援手,却不能用这个来要求别人,况且现下他离崖顶足有丈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帮得上忙的。

“早知道就不叫战英他们跟那么远了,好歹能搭把手。”

他有些许的后悔,但并不强烈。天台山之壮丽秀美,前人诗赋并不能尽写,非要亲眼所见亲身所体才能感受到,可要是那几个近卫在,战英还好,单是戚猛,多半就会把这美景辜负的彻底。

掌下的枝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萧景琰猛地转头看去,只见深处的阴影里,和崖壁相接的那一段花枝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正断裂开一条裂缝,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糟了,他心头一紧,这座断崖表面上覆满了杜鹃花枝,粗看不显,实则向内倾斜,山壁上除了胡乱伸出的花枝再无半分落脚之地。他的轻功算不上好,此时却再没有时间留给他多想,用力一拍,纵身而起。

崖顶近在眼前,正午的阳光穿过逐渐消散的朦胧水汽照上他的脸,晃的他闭了下眼,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行伍出身的他本就不擅轻功,这一分神更使得胸中勉力提起的气息打了岔,腾起的身形渐渐迟滞,马上就要再次坠下,他立即睁开眼,却被强光刺激的什么都看不清,更不要说寻找借力的地方。

正在危急时分,他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随机感觉腰间一紧被人揽住,转瞬间带上了崖顶。来人正是蔺晨,他一手拽着一根麻绳,一手牢牢揽着萧景琰的腰身,直到把他放到平地上也不曾松手,倒是萧景琰先反应了过来,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一边说着“多谢相救”,一边偷偷的眨着眼睛。

蔺晨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端正行礼的青年。之前他避而不见,一来不想打扰赏花人的兴致,二来也存了偷偷观察的心思。远观只觉得这青年长身玉立甚是好看,近看容貌俊秀又带英气,剑眉星目间却萦绕着几分愁绪;乌黑长发用温润青玉箍在头顶,即使方才到崖下走了一圈也没有半分散乱;一身黑衣看起来是好料子,经历这番波折却不显得凌乱脏污,而腰间所坠的玉佩——蔺晨的眼光一紧——也是上好的和田玉料整块雕琢而成,形制古朴端方。加之举手投足端恪守礼,摆明了家世良好,于是蔺晨抄着手,满意的点点头。

赏心悦目,这是他对萧景琰的第一印象。

萧景琰的眼睛也差不多缓过来了,他端着礼节眨着眼,努力想分辨清自己面前站着的救命恩人的容貌,于是在明媚阳光下,漫山的云锦杜鹃之中,一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在他眼前展现:月白色轻绢外衫下是绣着金线的云锦长衣,一头青丝在脑后随意的打了个结便披散开来,耳间晃过一丝光亮,然后是那张俊雅不凡的脸,眉如远山,眸似点漆,薄薄的双唇似乎天生就带了三分笑意,分明是年方少艾,可这发与衣都随着山间微风肆意的飘动,与这动人山水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之感。

这一幕自他的眼帘烙进心底,纵使多年之后,世事变迁,也不曾忘记。

 

萧景琰行礼的姿势端的久了,感觉对方眼光上上下下不停的审视自己却又一言不发,心下便有些着恼,却又不便发作,就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趁机直起身,边说话边松快一下僵硬的身体:“先……公子这般看我,可是在下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一打岔,蔺晨才收起审视的目光,半点尴尬没有,反而大大方方的递过去一方手帕:“你我在此山川秀丽间相逢,便是有缘,又何必如此见外?我叫蔺晨,还未请教……”

“蔺公子,在下……”萧景琰从善如流的接过手帕改了口,却在称呼上卡了壳。萧景琰这个名字肯定是不能再用的,萧为国姓,就算皇子的名讳不是什么人都记得住的,单凭这个姓氏也会惹来不少麻烦,他这次出来可不是为了找麻烦的。但他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假名,只好说:“在下姓景,单名一个琰字。”

“可是良辰美景的景,黛玄眉之琰琰的琰?”蔺晨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刷的展开,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萧景琰一时不察撞了进去,仿佛看见日月轮转星辰变换,其间浩阔坦荡,与过往廿余载宫墙中眼风里的深沉算谋大有不同。如果说之前只是为相救之恩,仅凭这一眼,萧景琰便起了结交之心,当下便含笑回答:“正是。”

听到这个回答蔺晨没有太意外,他只是以几乎不察的起伏皱了一下眉头,上前一步掸去萧景琰肩头的一片花瓣,而后顺势揽住:“那好景琰,我说了不用这么见外,叫我蔺晨就好。前面不远有间禅院名叫国清,我们去那里歇歇脚可好?”

“国清?这名字好!既然如此,那便……”还不及萧景琰把话说完,蔺晨就直接推着他的肩背向前,“走啦走啦,国清禅院的斋饭可是一绝,此去还有二十里路程,再不赶紧走可赶不上开伙啦。”

萧景琰奇道:“诸婆罗门,不非时食,眼下午时将过,怎的还会有斋饭?”

“佛门的确讲究过午不食,可我又不用跟着他们守斋。”蔺晨耸耸肩,“我和云峰禅师有些交情,每次我上山采药宿在禅院,他都会给我留碗饭的,只是今天,便宜了你呀~”转头冲萧景琰挑挑眉毛,拖出欢快的尾音。

“采药?你是大夫吗?”

“算是吧,我曾在药王谷学过一段时间。我上这天台山,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诶,我的神仙草呢!”蔺晨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把之前采的草药连着竹篓一起丢在了刚才的地方,有些气恼的跺跺脚。萧景琰偷笑,之前蔺晨一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就方才这几下,才有些少年人的样子。

“要不,我陪你回去拿一趟?”

蔺晨看看回头的路,又看看萧景琰。“你等着!别乱跑!”说话间飞身而出,兔起鹘落,只转眼工夫,就拎了只编的精美的青绿色竹篓,里面装着半篓白色的花瓣细瘦的草。

“喏,就是这个,这叫铁皮石斛,别名神仙草,最是灵验不过……”

 

两人便就这样并肩走着,说着。山道很窄,他们不得不靠的极近,肩膀紧挨着肩膀,袍袖轻擦着袍袖。蔺晨走在外侧,稍微靠前一些,一边眉宇飞扬的说着名山大川,说着十丈红尘,说着他游历天下的所见所闻,一边不动声色的扫去路上的石块树枝。他的步伐轻盈,走的却不快,遇到有坎坷的地方,会很自然伸手拉萧景琰一把。萧景琰抬头看了一眼蔺晨,少年的面容生动而亲切,声音清越而飞扬,口中描绘的风物,让最老井无波心志坚定的人也心向往之。

眼中有日月,胸中有山河。

“我看你挺喜欢那云锦杜鹃,关于它还有个故事呢,说是前朝皇帝遍寻天下名花,全都收集到御花园中,偏偏这云锦杜鹃生在高寒之地,被那些采花的人给漏掉了。有个书生爱惜它,就写了首诗,我念给你听啊:翠岫从容出,名花次第逢。最怜红踟蹰,高映碧芙蓉。琪树应同种,桃源许并秾。无人移上苑,空置白云封……”

萧景琰不懂花。他是爱慕云锦杜鹃的好颜色,再没有更多。可这诗句,却不由得勾起了他的愁绪——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祁王兄和林帅,他们不是怀才不遇,而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他想起了那之后的自己,被迫渐渐习惯一个人面对所有,面对被放逐的现实。可如今,在蔺晨清越的声音里,在他无言的呵护中,他像是感到山风吹进了心房,一潭死水的心湖也泛起细密的涟漪。他开始觉得这相遇是场恩赐,让他从牢笼中抽身出来,让他有机会窥看,那个他不能拥有从未奢求的,不一样的人生。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蔺晨的声音停了一下,转头往回看,什么都没有,他便又继续。

啪叽,像是有人跌倒的声响,接下来是压的低低的叫骂声。萧景琰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一块很大的青石,满是露水,又长满了苔藓,很滑,下面的石阶也是,一不小心就会滴溜溜滚下去;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人,跟的最紧的应该是战英,滑到的那个八成是戚猛。他有些讪讪的开口:“蔺……蔺晨,后面……”

“估计也是游人罢。”蔺晨不经意的往后扫了一眼,冲萧景琰笑笑:“景琰,前面有一条小路,我们从那边走可好?”

萧景琰此刻也不想被亲卫打扰,便答应了。于是蔺晨拉着他的胳膊,三拐两拐,上了一条更为狭隘崎岖的小路,两人只能前后而行,蔺晨还紧紧拽着萧景琰的手,以防他体力不支或是失足踩空。等到列战英发现他们跟丢了主君的时候,他们早已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再无踪迹。

 

经过一路跋涉,穿过这最后一片竹林,终于看到了禅院屋檐的一角。就在萧景琰松了一口气,抬头望过去的时候,蔺晨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准确的说,是他的腰间。

“身后那些人,内息浊重体格健硕,像是出身行伍,一路追随又不出现,不是刺杀是护卫,再加上腰间的玉佩……景琰啊景琰,你可真没起名字的天赋。”

蔺晨于是拍手一笑,萧景琰回头询问似的看他,他只含笑不语。

哪儿有什么景琰?

分明是大梁七皇子,萧景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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