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江湖路远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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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萧景琰上琅琊阁求问当年真相,蔺晨掩盖身份出面,提出以弈棋为酬。萧景琰能得到当年祁王与赤焰军谋逆的真相吗?

【半夜偷摸甩一发更新】

【以下正文】

21.

萧景琰说自己不善弈,这是真的。在那些鲜衣怒马少年游的时光里,无论是校场上的刀光剑影,还是城外坡上的青草野花,对他来说,都比那些枯燥的棋谱来得有趣的多。黎老先生嗜棋,尤好钻研残局,林殊倒还能与他谈论上半天,萧景琰却是一见那些就脑袋大,时不时偷溜逃课。为此萧景禹说过他许多次仍改不了,最后还是黎瑛拍板,叫萧景禹压着他学了些时日,不至于在同辈人面前丢人,便大手一挥任他逃课,转身自己去和黎老夫子求情告饶。黎崇对自己的爱女毫无办法,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抓着林殊不放了。

但这其实并不意味着萧景琰是个彻头彻尾的臭棋篓子。琅琊阁的资料里有这么一段话,是黎崇昔日与友人闲谈时点评自己的几个学生的,大意是说,萧景禹棋路大气又不失随性,林殊长于谋算又诡变跳脱,这两个都是棋力非凡的,而萧景琰平时表现平平,沉稳规矩无功无过,只有极偶尔时,机缘巧合,才能露出几分绝妙的锋芒来。他与前两人对弈往往只有一成胜率,可偏偏是这仅有的几胜,却能让人输得心服口服。

蔺晨早先看到这段的时候并未往心里去,后来得了机会与梅长苏下过几局,了解了他的难对付之后,也曾对萧景琰的这所谓锋芒产生过好奇,只是这好奇就像天边的云彩,过不了一晌就飘没了。如今他见萧景琰端坐在他面前,那抓心挠肺的好奇便又涌上来了,只是对方再不是鸽信上的传闻,不是从别人口中的旧友,是活生生立在他眼前的,是被他拥在怀里捧在心上的,他几乎要忍不住期待的心情了。

萧景琰也同样为这难耐的等待所苦,幸而琅琊阁的仆从们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棋具送了上来,摆在了萧景琰面前。这一看,却令萧景琰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能被琅琊阁少阁主成为宝贝的棋盘应是极尽珍奇的,白玉的玳瑁的棋盘,硕大东珠磨成的棋子,却不曾想摆在面前的竟是一方极普通的木质棋盘,像是随便从山上砍了棵树然后做出来的,年头倒是有些久,被主人长期使用摩挲出了一层莹润的光泽;那棋子就是遍地都有的那种碎石,只是被精心打磨得圆润可爱。这一方棋盘和两瓮棋子质朴至极,与阁内这精致的亭台楼阁似乎有些违和,但若着眼到这整座琅琊山来看,却又觉得,细雅是它,放旷是它,雕琢是它,粗野亦是它,隐隐有些浑然天成之感。萧景琰对琅琊阁以及阁中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阁主的认知,便就此又进了一步。

这是个好变化。他想。

“殿下是否觉得,这乡野粗鄙的东西,与我琅琊阁内雕梁画栋不甚相称?”

萧景琰闻声抬头看去,却发现屏风已被升起,原本的底座变成了一方平台,安管事亲手小心翼翼地把棋盘摆放好。之前被屏风遮挡住的另一侧里,蔺晨将自己藏在厚厚的罩帽之内,背后的窗户大开着,阳光射进来,使得萧景琰眼中看到的人影越发飘渺朦胧。

他并未对此感到丝毫冒犯,只是又看着那棋盘,笑着说:“我倒是觉得这东西亲切地很。小时候,我大哥也曾带着我和小殊下河拣石子,磨圆了做弹丸打鸟。只是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蔺晨听了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伸手去够那两瓮棋子。棋子是石子磨成的,颜色本就各自不同,没什么黑白之分,他便随意选了一瓮递给萧景琰:“这棋盘是我爹给我做的,棋子是我自己磨的,我学的第一盘棋就是用的它。殿下是贵客,远道来我琅琊阁,自然要请出它来。请先。”

萧景琰退让不得,只得执子先行,在角上开了局。这石棋颜色斑驳不分黑白,对弈之人只得强记住所下的每一步,十分劳费心力,萧景琰又满心期待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真相,即使看到对面人执子的手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了棋局之中。

很快,萧景琰输了第一局。

蔺晨表示我还没尽兴,接着来。

萧景琰连输三局。

蔺晨一挥手,叫仆从换上新茶点,说时间还早,我们继续。

于是萧景琰又输了两局。

这其实不完全是因为蔺晨的棋艺比萧景琰高出多少,还因为他实在是很了解萧景琰,撇开琅琊阁搜集来的那些东西不谈,单就他和萧景琰同行的这一路就足以。可即便如此,蔺晨还是对萧景琰在棋盘上所展现出的自我感到新奇,那些他认知里所遗漏的部分被一一补齐。

琅琊阁藏有天下棋谱,蔺晨从小浸润其中,练得一手高超棋艺,是以他每每与他人对弈,胜远多于败,且与同一人下得越多赢得越快,盖因对方的路数已经被他迅速吃透;而如今与萧景琰对弈,却是越下越慢,从开始的轻易取胜变得愈发艰难。

萧景琰的棋路乍看上去一目了然,是一种光风霁月的坦荡,像是朗月映照大江,内外澄澈,无半点阴私诡毒,而蔺晨就像是风,轻轻一挥手,便搅散满江月影。可渐渐地,蔺晨发觉,只要撑到狂风结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大江还是那条大江,他可以将其搅乱击碎,却不能摧折捣毁,萧景琰以其坚忍与博大,顽强地对抗着来自蔺晨的每一次攻击。

一盘棋持续的时间愈来愈久,等到第七盘胜负分定之时,已是月上中天。萧景琰在连输六盘之后,大改之前的隐忍手法,落子铿锵,杀伐决断,身上的盔甲映着月光泛出寒意,连那磨得浑圆的石棋子都仿佛重获了锋利的棱角,那个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终于挣脱了温和的外表,将其魂魄中的峥嵘尽数挥洒。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

而萧景琰,天生是这战场上的君王。

蔺晨数着自己被杀得七零八落的子,索性认了输,隔着罩帽定定地看着萧景琰,良久,道了一声好。

他终于明白黎崇那未尽之言的缘由。萧景琰天生为这战场而生,他在拥有着最敏锐的观察力和天赋的军事才能的同时,又有着正直澄澈的灵魂。他像是顽石中生的美玉,偏是要磨穿外层的石壳,才能显露出内在的超凡。

这样的人,如果祁王继位,必为肱骨之臣,可如今这般形式下,只会让他的前路险之又险。那位黎崇老先生,是否曾预料到这般局面呢?

“与殿下弈棋,当真是痛快之事。夜已深了,就到此为止吧,我这就把殿下想要的答案告诉您。”

听了这话萧景琰眼中骤然亮起光芒,登时就要起身行礼,没注意到端坐许久的身体早已麻木,心力也几乎被棋局耗尽,趔趄了两下眼看就要摔倒。蔺晨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扶他,却在半途中停下,看见安叔已经扶住了他,便又悄然收回手去。

萧景琰全然没注意这些,狂喜早已席卷了他周身上下的每一条经络。他在安管事的帮助下站稳身形,向着蔺晨郑重一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祁王与赤焰军的冤屈便可以昭雪。

隔着一层罩帽,他看不见蔺晨重重闭上后,久久不忍睁开的眼。

“指控是真的。”

萧景琰猛地抬头,脸上惊喜的表情还未全然褪去,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祁王萧景禹,确实试图谋反,赤焰军便是他的共犯。”

“这不可能!”

萧景琰气愤地一拂袖,不想带倒了放在桌沿的棋瓮,棋子叮叮当当散落满地。他瞳孔一缩,脸上露出些尴尬与歉意,很快又继续怒视蔺晨。

蔺晨只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漠然问他:“殿下上琅琊山,只为求我这一句答案。现在答案求到了,可我看殿下似乎不肯信我。”

“这不可能,我大哥不可能谋反,林帅也不可能背叛我父皇!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萧景琰已然方寸大乱。他是断不可能相信祁王与林燮共同谋逆的,可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琅琊阁却证实了他们的罪名,这与他多年来所想的追寻真相为逝者沉冤昭雪实在是南辕北辙。他该相信琅琊阁吗?难道他这么多年,竟然真的是作茧自缚吗?

蔺晨见他神色迷茫,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再次开口。

“殿下明白了吗?您上琅琊阁,其实并非是真正想从我的口中得到事情的真相,我这里没有也不该有当年的真相。殿下您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想要我证实您的猜想并未出错,证实祁王与林帅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没有改变,证实您这么多年的坚持没有错误,不是白费。很遗憾,我给不了您这些,现在也没有人可以给您这些。可能以后会有,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呢?可如今,殿下能依靠的,只有您自己。”

“这便是我给殿下的答案。”

“殿下付给我不算报酬的报酬,我便给殿下不算答案的答案。”

 

萧景琰勉强保持着仪态告了辞,拒绝了留宿琅琊阁的提议,神情恍惚地离开。他跌跌撞撞穿过重重回廊,不顾身后列战英焦急的呼唤,浑浑噩噩,仿佛不知道身在何处,列战英见状十分焦急,却没有半点办法,只得小心扶着他连夜下山。等到两个人终于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客栈上下一片漆黑,只有一扇窗内闪着昏黄的烛火。两人的脚步声在长街上踏响,向着客栈而来,那亮着光的房间里有人站在窗前向外望,然后一把推开窗直接跳了下来,碧蓝的长袍染上了丝丝露气。

借着熹微晨光,萧景琰看清了那个向他奔来的身影。他甩开列战英,径直迎了上去,向着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可靠的怀抱而去——他想把一切都说给他听,把刻意隐瞒的一切晒到日光下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和爱,告诉他自己的苦楚与迷茫,他无尽的悔恨与看不见希望的未来——

可是萧景琰突然想起来,临辞行前,琅琊阁的那位少阁主专门叫住他,说了一句话。

“殿下之决心令我钦佩,只是前路茫茫,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或许殿下该为身边人想一想。”

萧景琰看着蔺晨。他的爱人面带倦容,衣袍上早已被夜露侵染。他是为自己等待至今吗?这个念头一起,方才满腹的话语便尽数消失,萧景琰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克制地轻轻拥抱了一下蔺晨,对他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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