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不问苍生问鬼神 · 七星第二

暮暮说想看这篇就先写了这篇的更新~以及写完发现我又刷了一章阁主的时髦值……

对了这篇是架空。嗯。

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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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第二

    七月初七,宜祭祀、破土、祈福。 

    子时刚过,皇城东北角方向有巨响传来,禁军与城防营却像是聋了一样无半点反应,有百姓惊醒起身查看,只看到怪雾漫天,三尺之外的一切事物俱无法看清,心下大惧,缩回自己的房间里犹自胆颤心惊,有些许消息灵通的,甚至已经将此事与前些日子里坊间盛传的皇帝噩梦连连疑被鬼缠身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时人心惶惶,无法入睡。

    而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那怪雾便骤然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落在人们眼中的,就是皇城东北向,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上,飞檐翘角,熠熠生辉,于一夜间拔地而起的,七星宝塔!

    正当百姓议论纷纷时,皇城正门轰然而开,当今天子携宗亲百官出行,仪仗浩大,一路行至七星塔下,早有祭坛备好。天子亲祭天地,宣告天下,从即日起,天师传人便居于这七星塔顶,以国师之尊,镇鬼门之位,观天象,袪凶邪,护天下安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前陈时盛行卜筮堪舆之术,皇室奉养方士大巫为国师,凡有所行必先问询神鬼,民间亦盛行此风。开国一代传闻有大能者,可开山移海,撒豆成兵,襄扶陈主平定四海,虽然这些传说都随着开国之君的逝世而逐渐消失,但皇室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以为是自己不敬鬼神所致,国师趁机把持朝政,借天命之说祸乱朝纲,此后愈演愈烈。至陈末期,国师权倾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加之天灾频发,最终战火四起。

    正因于此,本朝高祖起事之时便立下规矩,每占一城,废道台,毁高塔,熔星盘,荡前陈之遗旧,救万民于水火,是以百姓归附,最终有梁一国。而如今的皇帝居然又起高塔立国师,莫非要重蹈前陈的覆辙?

    百姓们尚且议论纷纷,随行官员中却有几人神色大变,立时叩拜而下。他们俱是簪缨世家出身,对某些事情本就早有耳闻,便有未及时反应过来的,在同僚的提点下也都明白过来,伴随着接连跪伏的身影,先前对国师的质疑也顿时烟消云散。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天师传人现世,莫不是上天降德于大梁?

    萧景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昼夜不眠地奔波了几天,方才寻到一位赫赫有名的游方郎中,又想尽办法请他入京为父皇诊脉,然而当他昨日终于踏着暮色赶回京城,兴致勃勃的入宫请脉的时候,却被告知皇帝在接见贵客。

    有什么是比救命的大夫更重要的贵客呢?萧景琰不懂。

    他在殿外守着,等贵客事毕好为父皇请脉,可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夜风卷起寒意打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倚在殿前的柱上昏睡过去,眼睫上都结了霜。他的父皇正背着手看向远方,他翻身起来想要上前拜见,却被高湛拦下。下一刻,巨响传来,萧景琰登时拔剑出鞘喊人护驾,抬头却看见梁帝激动的神色,那视线尽头的方向——

    东北。

    现在他知道了。国师就是那位贵客。 

    但他依旧不懂。在他看来,他的父皇需要的是治病的大夫,是严密的守卫,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国师。 

    梁帝显然并不这么想。他神色恭慎地将手中的香插进祭坛,后退两步站定,深躬一礼,身后所有人同时下拜,山呼“恭迎国师”。

    三请过后,七星塔尖突然一暗再一亮,那亮光胜过日头几倍,却显得清冷而不刺目,同时薄雾骤起,上接云霞,如丝带一般萦绕身侧,飘飘渺渺,如登仙境。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塔顶,而国师就在这万众瞩目中登场。他出现时,流云为之停驻,虫鸟为其失声,只见虚空之中有一人凌空而立,广袖长袍,披发跣足,肤发皆白,脸上像笼了一团迷雾,看不清面目。 

    冷光薄雾中,那人从袖口探出一只手,苍白的肤色被乌黑的衣袍衬得更为醒目。他将手掌平摊伸出,掌心冒出一颗种子,落到祭坛与七星塔之间的大片空地上,先生出两枚细叶,转瞬间生成一棵小树苗,树梢垂下两条枝桠倒栽进地里,抖抖身子离开树冠变成两个壮小伙,小伙再折树枝做成斧铲,两人吭哧吭哧在树旁挖了两铲,一股清泉便倏地冒了出来。他们又摘了叶片汲水浇树,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最后长成一棵参天巨树,树干足有五人合围之粗,树冠亭亭如盖遮天蔽日,泉水也越涌越疾,又喷到空中漫洒开来,淅淅沥沥地像一场雨。树荫遮住头顶,泉雨洒落一身,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荫凉衣上的水迹,讷讷不能言语。

    神邪?鬼邪?

    迷蒙之中只听国师轻笑一声,如同在耳边一样清晰,抬头便见他将手掌翻覆收拢,探出一指于虚空中,轻轻搅动,云霞雾气便俱随之慢慢流动,最后竟形成了一枚太极图的模样。

    众人来不及惊叹,只见国师猛地翻手一击打在太极正中,将凝聚的云霞水汽统统打散,日光一贯而下落在地上,光芒大盛,盖过一切树荫泉流人影,然后渐渐消退,再凝眸看过去,哪儿还有什么参天大树汩汩清泉,连同那两个扛着斧铲的壮汉,都已无影无踪。

    国师遥遥一礼,又消失在七星塔顶,从头至尾,一言未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于一片哗然之中,萧景琰垂眸敛去满眼惊诧与怀疑,与此同时梁帝慢慢吐出一口气,今日亲眼得见国师手笔,总算是让他稍稍安心。

    

    七星塔前生起巨树清泉时,蔺晨正坐在西城吃馄饨。

    馄饨张的小馄饨,香得能让他把舌头咬下来,隔着两条街就能把他的魂勾走。这家铺子有名的很,每天早上来吃的人能排出好远的队来,也就今天,人们呼啦啦都涌去皇城根下看热闹了,才容得他不慌不忙地享受这份美味。蔺晨美滋滋地喝掉最后一口汤,向老板娘招呼:“再来一碗!”

    老板娘是个年纪很大的寡妇,唯一的儿子早夭,同老家来的几个子侄一起撑着这家小店,平日里总是喜欢把来吃早点的年轻人当做自家孩子一样照顾,便亲自端了碗馄饨送到蔺晨桌上,并着葱花香菜,看着蔺晨忙不迭的舀了一个馄饨送到嘴里,烫得只吸气还不肯吐出来的样子,一边眯眼笑一边劝他慢点吃。蔺晨也不嫌她唠叨,边吃便跟她说些话,从大江南北风土人情,到各地有名的小吃零嘴,一老一少唠得开心的很。

    一只青瓷大碗里盛着十五只小馄饨,蔺晨足足吃了三碗外加两屉肉包,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擦擦嘴拍拍变得浑圆地肚子,对老板娘说:“听说往常您家铺子生意兴隆的很,来之前我还怕排不上队,今天是出了什么事,才教我沾了这个便宜?”

    老板娘摇摇头说不知道,铺子里帮忙的一个小姑娘倒是开口了,脆生生地像黄鹂鸟在叫:“客官不知道吗,昨夜出大事了,皇城根下那番山摇地动的,还有怪雾哩!”

    “就是就是!”同伴得了空也都来搭话,“那声响吓人的很,也就我家姨婆上了年纪睡得沉没听到,我们昨夜都被吵醒了,那雾浓得,像茶汤似的,可吓人了。这不今天一早雾才散,又看见那边起了座高塔,一夜之间呐,就起了座高塔!说出去谁肯信呀。”

    “估计大家都是去那边看热闹了吧,我家哥哥也去了,我可不敢去,万一是什么妖怪呢。”

    “就是就是!”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手上功夫也半点不耽误,撤了汤碗抹了桌面上了茶点,方才捂住心口作惊恐害怕状,老板娘倒是神色不变,给蔺晨沏了碗茶。

    “小店,没什么好茶叶,还请客官海涵了。”

    茶的确不是什么好茶,几文钱一斤的货色,冲出的茶汤都是浑浊的。蔺晨此生喝过无数种好茶,明前的龙井正山的小种,却不愿辜负老妇人的一片心意,略尝了一口,满杯的红尘味道。他微微一笑:“您倒是好心态。” 

    “人老了,见的东西多了,也就没什么怕的了。”老妇人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慢慢剥着花生,浑浊的眼底写满了沧桑。“只要天不塌下来,日子不还得照样过吗?至于宫城里的老爷们的事情,”说到这儿老妇人停了一下,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蔺晨则想起了昨夜。

    昨夜他人生中第一次进了皇宫,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但他的第一感觉却是冷。即便七月流火,也不该有如此寒冷的夜。 

    不过,这样的寒夜,倒的确像是有鬼。

    大梁最尊贵最不可一世的人在他面前也低下了头,屏退左右后非常恭敬地与他对坐问谈,带着苍白面色猩红眼底,形容枯槁,在幽幽的烛火下看去,不似生人。

    那些矜持的,急迫的,话里有话的,谨慎与疯狂的,到了最后,萧选几乎是以一个帝王所能做到的最卑微的姿态来哀求蔺晨帮他,那枚玉符被他紧握在手里,像坠海之人紧紧抱着浮木。

    面对宫里是否有鬼的问题时蔺晨默认了,并且他看着梁帝惊慌失措跌坐的样子,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荒唐:这一座宫城里不知埋了多少枯骨,那些枉死的鬼魂的哀嚎现在都在他耳边萦绕,有鬼?鬼多了去了!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不对。这些鬼太“活”了。一般而言,人死后魂魄会被勾魂使者带往地府,但他跟地府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虽然黑白无常小心谨慎,但牛头马面性格粗爽又爱喝酒,醉醺醺地上工总是会出些岔子,一些执念未消的魂魄便有了逃跑的机会,不过黄泉路不入望乡城,自然就没法轮回转世,成了孤魂野鬼。只是这些鬼大多没什么能耐,不能在白天出现,活动范围离不了死处太远,凭着一点执念东躲西藏不被抓住已经很难,更不要提害人了,那些厉鬼缠身的噩梦大多是因为做梦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提心吊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与鬼魂是没多大关系的。

    可当蔺晨再细细察看时,便立即发现了不同。虽然后宫之中本就阴气极盛,但皇家龙气巍峨,本该足以压过鬼气;但如今的宫城里,西北向气弱,东北向势盛,西北为乾,又称天门,代表父性,有尊贵刚健意,而东北为艮,又称鬼门,代表少男,有阻隔之意,而今天门中断鬼门大开,薄阳壮阴,也难怪这皇帝老儿夜夜都睡不安稳。当然,这绝不是什么寻常事情。

    蔺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又眼见月上中天子时将至,正是施法的最佳时机,便将自己的打算与梁帝一说,起身准备去两个方位看上一看。出殿门时他看见门口柱子旁靠着一个年轻人,头低垂着看不清面目,身上的煞气却浓得几近实质,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团黑红色的影子。蔺晨虽然惊讶了一下此人身上的杀伐之意,但又想起之前屡次前来拜见的那个靖王,听闻是个久经沙场的王爷,便也不觉为奇,径直而去。

    宫城西北角是条深沟,正犯大忌,蔺晨一边挑着眉想着回去问问那个老太监是谁修的这条沟,一边扔出几个傀儡把沟填平,便施施然去了东北。而东北……有一口井。

    “这都怎么想的,什么忌讳来什么。”

    蔺晨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这次是揽了个大麻烦上身,最好赶紧把事情弄完回琅琊山自在去。他伸手一抓,把井水倒吸出来成个水球捏在手里,打算之后换个地方做眼泉出来,然后踩着风踏着云立在半空,气随意动,一座宝塔便破土而出。

    不错,不错。蔺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起座七星塔镇鬼门,正合适。

    至于塔建起来之后老皇帝为压在心头的巨石骤然消失的舒畅感觉感激涕零要拜他为国师的事情,蔺晨是敬谢不敏的。“一枚玉符,换一个愿望,您选择了请我除鬼,那么当确认这件事已经解决之后,我会立刻启程离开金陵,你我两清,各不相欠。” 

    萧选当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在迫在眉睫的压力褪去之后,他便恢复了一个帝王的老谋深算。

    “留名青史,受万人膜拜,此等荣光,你当真不动心?”

    蔺晨摇了摇头:“我之所求,与尔等不同。”

    萧选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分不信,又接连劝说了几次尽皆不成,最后说道: 

    “除鬼,不但要除去朕身边的鬼,也要除去人心中的鬼,要让百姓知道,鬼魅之道不可信也不可畏,也要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这条鬼路是走不通的。既起高塔,朕便领百官开坛祭祀,请先生助朕。”

    最终蔺晨还是答应了摆一摆国师的架子,横竖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件难事,即便他不在场也一样。 

    所以,当黑袍国师的身影遁入七星塔顶之后,便落地化为一段桃枝,被等在一旁的鸽子衔在口里,飞出窗外,飞过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飞到城西的馄饨铺,飞到蔺晨的肩上。

    蔺晨将这条桃枝收进袖里,拿起茶碗一口喝干了里面的茶水,满足地出了一口气。

    居高临下,受万人朝拜,哪里及得上这一碗馄饨、一杯粗茶的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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