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江湖路远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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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稍后会有二更。


16.

城门刚开不久,整座宛陵城仿佛还未从睡眠中清醒过来,城中顶有名顶阔气的迎凤楼已经准备开门迎客了。打着哈欠的店小二们穿着整齐的粗布衣服,右肩上都搭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拖着步子弓着腰背,睡眼惺忪的,从住处三三两两的走出来,一些个去扫地上的尘,一些个去抹大堂的桌椅,还有两个下了门闩,敞开门板。

清晨的阳光从大张的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刹那 ,店里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板,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分成两排,整齐的站在门口,迎接着八方来客。

而尚未被朝阳驱散的氤氲水雾里,有一辆马车遥遥的显出轮廓来,木轮压过地面,只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马车稳稳的停在迎凤楼的正门口。

两个穿着最为周正笑容最是灿烂的小二凑上来,一个不声不响的从车夫手里牵过缰绳,另一个正要高声唱喏,见车夫冲他摇了摇头,便就后退了两步,恭敬的躬身等着。

车夫敲了敲两下车门,少顷,车内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压低了声问:“我们这是……到了?”

“是的先生,已至迎凤楼,请您二位下车稍作休息吧。”车夫恭敬的低声回答。

“总算到了啊……”车里的蔺晨略微挺了挺身子,颇为不舍的转头看着左肩沉睡的人,动作轻柔的拍了拍他的头,声音里有几近实质的温柔:“景琰?醒一醒罢,我们到客栈了,上去睡好不好?”

自离开安吉后,蔺晨一反之前磨磨蹭蹭到处游览的习惯,一路上除了补充必备的粮食饮水之外,不在任何地方停歇,像在赶着什么似的,直直的往宛陵城来。萧景琰虽然觉得奇怪,但这正好迎合了他缩短路程尽快去琅琊山的想法,便随着蔺晨去了。

这一天是六月初六,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这一天。蔺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至于为了赶得及,他们宿夜兼程,到了昨天晚上,萧景琰前半夜还能挺直身子半眯着眼假寐,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困倦的不行,随着马车的颠簸倒在了蔺晨的肩上睡了过去,则是另一个意外的收获了。

他把萧景琰叫醒,唤小二开了两间上房,又爽快的放了车夫的假,这才扶着萧景琰进了房间。萧景琰还没完全清醒,坐在床沿上一脸的懵懂,对外界的反应慢了好几拍,蔺晨问他饿不饿,吃不吃早饭,他只是茫然的盯着蔺晨,水盈盈的双眼里只看得到蔺晨的倒影,还一眨一眨的,那长而柔软的睫毛快要扎到蔺晨心里了。

蔺晨没有办法,只好先吩咐小二时刻准备好早饭,又亲自用温水浸了巾帕去给萧景琰擦脸。萧景琰乖得很,也不反抗,任由蔺晨拿着湿布往他脸上招呼,温顺的像他后院里的那只小鹿仔。

微温的缎子轻轻擦拭过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眼角那道已经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痕,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陈年伤疤。萧景琰的唇偏薄,用力抿起时会有几近锋利的棱角,蔺晨避开那里,轻轻擦过下巴上的胡茬时在想,看相人都说唇薄者情薄,可是谁能说,他的萧景琰,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呢?

不过这种话在现在,也只能偷偷想想了。蔺晨看着萧景琰又安心的闭上了眼,又推想确认了一遍晚上的安排,然后嘴唇轻开,无声地又说了一遍那两个字。

我的。

他心底泛起一阵酸涩的甜蜜来。

安抚着萧景琰躺下,又点起安神的熏香,蔺晨推门而出,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之前引路的小二凑了过来,拿了一块铁牌恭顺的递给蔺晨,低声说:“见过蔺少阁主。代我家宗主,问少阁主好。”

蔺晨伸手握了那令牌,寒铁的材质,在大夏天里生生逼出三分透骨的寒意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萧景琰是被窗外的喧哗声吵醒的。

刚醒的的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临安,等着起床后蔺晨带他去楼外楼吃粽子。艾草的香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而他不曾听说过琅琊阁,不曾看见过稀薄的希望。

但他还是彻底醒过来了。

门外侍候的小厮听到动静,过来询问。萧景琰摸着空空的肚子,让他随便拿些吃食来。小二应了,不一会竟带来了一队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方食盒,大大的食盒里只有小小的一盘食物,从热腾腾的馄饨面到精致小巧的杏花酪,花样虽多,每份的量却很少,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那些人摆好菜就依次退下,只留下方才在门口的小二点头哈腰的说:“这都是隔壁那位爷吩咐我们给您准备的,那位爷还说了,请您随便吃,他过一会就回来。”

萧景琰满意的点点头,给了赏钱,小二眉开眼笑的正要退下去,却又被萧景琰叫住问:“我听这街上十分热闹,却不知今日是有集市,还是?”

“哟,客官是被吵到了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只是今天啊是六月初六,是我们宛陵的荷灯节,家家户户都在为这个做准备呢,自然是吵闹了点,客官见谅啊!”

“荷灯节?”萧景琰摆摆手表示无妨,好奇的追问:“这荷灯节有什么来历吗?”

小二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给萧景琰细讲:“客官您是外乡人,不知道是很正常的。这荷灯节是从前朝开始的,前朝那皇帝老儿巡视江南的时候,就来了咱们宛陵城,还去城外那水阳江上吹风呢!正巧赶上恶龙作祟,那风浪滔天的,差点就要把皇帝老儿那龙舟给掀了!别看龙舟上也雕着龙,可那是死龙,死龙怎么斗得过活龙呢?眼看那皇帝老儿就要没命了,危急关头,还是我们宛陵小伙有本事!那小子姓杨,是个砍柴的,当时刚从山上下来,看这样一个猛子扎下江,拿着那砍柴的斧头就敢跟恶龙干仗!那打的,整个江面都给龙血染红了!最后,全船的人得救了,姓杨的却死在江水里了,皇帝老儿回了京还追封他做了将军,给他建庙立像哩!杨家小子就是六月六生人,所以咱们百姓为了纪念他,就在六月六这一天,用彩纸扎成荷花灯,满江彩灯顺水漂流,满天焰火绽放,那场景可好看着呢”

“原来是这样。”萧景琰点了点头,他一向不信对鬼神之说,也就没再说什么。那小二正说得高兴,见客人神色淡淡,自然知晓他并不感兴趣,眼睛咕噜噜一转,又开口说:

“不过呢,这前朝的事情咱也说不清楚,久而久之,这荷灯节就变成了河灯节。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聚过来,街上的人比大集的时候还要多好几倍,走街串巷卖玩意儿的也多,到了晚上还有河灯会,比谁家的河灯又好看又耐水,镇子里几家大户年年都卯着劲儿,想争这个先呢!”

他见萧景琰依旧神色不动,有些着急,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这才继续:“其实这灯会还有别的用处,不论谁家的姑娘小姐平日里都是不常出门的,也就趁着这个日子,街坊邻居都出来放河灯,偷偷会一会情郎,也有人家的姑娘大胆,现场看上的就直接送灯示爱,公子这般俊俏,想必收的河灯抱都要抱不过来呢。”

“行了,不用说了。”萧景琰被说得有些赧赧,挥手又丢给他块银子把小二打发走,这才坐在桌旁安心的吃他的饭。他一边把水晶蟹黄包塞进嘴里一边想,以蔺晨的性格,一定不会错过这个荷灯会,所以他这一路着急赶路,就是为了这个?

脑海里闪过一丝什么,很快就消失了,他抓不到也想不出,索性不去管,认真对付起琳琅满目的美食来。

 

等到夕阳落了山,蔺晨才风尘仆仆的踏进迎凤楼的大门。萧景琰正坐在大堂里喝茶,茶杯举在半空将送未送,只觉眼前人影一闪,手中一空,凝神看去,蔺晨正坐在一旁,把水咕噜噜全灌进嗓子里,末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扔,擦了擦嘴,冲萧景琰一笑:“醒啦?”

“又不是没杯子,你抢我的水做什么。”萧景琰嘴上这么说,还是拖过茶壶给空杯注满水,递给蔺晨。

蔺晨接过来一口喝干,然后伸手按住了萧景琰又要倒水的手,兴高采烈地说:“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说,今天是这里的河灯节,待会水阳江边上有大热闹看!真是天公作美,景琰,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好不好?”

萧景琰也不拆穿他,只含着笑看他。蔺晨被看得有些心虚,拉起萧景琰的手就往外走:“行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得快点,一会河边没位置了!”

水阳江的主干离宛陵城有二十里远,但它支流众多,就有一支较为健壮的支流从城北打了个弯进了城,又从城东流走,靠近东城门的地方积了个水潭,其实不过是一处水面较为宽阔的河道罢了,当地人管它叫积龙潭,潭上有一座全城最大的桥,名为望,今夜这河灯会,就是从积龙潭的望桥开始的。

月如峨眉,悄悄的爬过了树梢,清辉遍洒大地的同时,地上一盏盏的河灯也已经亮起,望桥上只站了几个富态的中年人,并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作为此次河灯会的仲裁;河边倒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最靠近河道的是各家的家奴,护持着岸边的河灯,再往外就是游人了,里三层外三层,堵的严严实实的。

积水潭在东城,迎凤楼在西城,所以尽管蔺晨拉着萧景琰一路狂奔,终究还是晚来一步,只能挤在人群的外围,连汗都来不及擦,就踮着脚使劲往里张望。

可这人影幢幢,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别人的后脑勺,别说岸边的河灯了,连近旁的河道都看不清楚。

蔺晨又懊恼又着急,本想带人来看河灯,现在这样算什么?正巧他一抬头,看见斜前方有棵歪脖子柳树,连忙高兴的回头问萧景琰:“那儿有棵树,我们去树上看可好?”

这一回头,正撞进萧景琰的眼眸。他正认真的看着蔺晨,像是已经这样看了很久很久,圆润深邃的瞳孔里只映出蔺晨一个人的影子。蔺晨愣了一瞬,下一刻,漫天烟花乍起。

他拖着萧景琰的手,把他向自己怀里一带,手环上那精瘦腰线,然后旋身而起,墨绿色衣摆在空中一展,底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就已经安稳的坐在了柳树那条粗壮弯折的枝杈上。

这条枝杈生的实在是妙,枝桠繁复垂下掩蔽了他们的身影,却恰好留了个空隙,半点没有遮挡视线,从这空隙看出去,正好能将望桥情景一览而尽:烟花为信,百来盏河灯先后入水,一时间再无人注意烟花的璀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河面上。黑水如缎,原本是在静默而坚定的漂流着;不辨激流不分暗礁,暗夜里的河水总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而此刻那些闪着烛火的河灯却像一道道利刃,将阴森暗昧统统刺破,再渲染上缤纷的色彩。

这一批被放下的河灯多是动物样式的,有被扎成兔子的,青蛙的,小鸡的,鲤鱼的,千奇百怪的,那些金陵城里上元节时挂在家家户户门口的花灯,落在今夜宛陵的水阳江里,竟似感染了龙气而活过来了一样,兔子跟着青蛙跑,鲤鱼追着兔子咬,还有彩船负着宝塔,一路飘飘荡荡,喜气洋洋,向着远方的黑暗水域不回头的去了。

大户的斗灯结束后,接下来的时间都属于寻常百姓了。他们手里拿着的多是荷花灯,或含苞或怒放,点了烛捧在手里,再放进一张纸条,微黄的烛火照亮脸庞,全都是温柔的神情。躬身把荷花灯轻轻放入水里,那载着满纸期盼怀念的河灯慢悠悠的,顺着水流飘远。

这时,夜幕里的烟花绽的更加多了,火树银花,亮彻了大半个宛陵城。

萧景琰盯着一川灯火出了神,脑海里不住的闪过一些片段,画面斑驳残缺褪色的很严重,画中人看不清面孔,但那飞扬跳脱的喜悦,和着树下传来的不断的笑声,时隔多年依旧准确无误的响彻在他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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