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江湖路远 12

来一发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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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月随云西沉,日头从遥远的海平面上跳起,霞气晕染开来,晨光斜射入窗,一寸寸爬上床边松散垂着的布缦,最后笼到熟睡的人脸上。

斜光到晓穿朱户。

蔺晨猛地睁开眼睛,惺忪的睡眼眨了两下,迅速恢复一片清明。他昨夜睡的不好,烧灼的疼痛时不时的折磨着他右肩上的伤口,他整夜在疼痛与沉眠的边缘浮浮沉沉,心烦意乱直欲坠落梦魇,但耳边萦绕着的另一个人清浅的呼吸声,像是悬崖边蜿蜒生长的藤蔓,牵引着他逃离深渊,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晨光将床边垂落的白色纱幔染成金灿灿的,蔺晨眯了眼转过头去,目光落到床内侧趴着的人身上,白日里一向梳的严整的发髻现在松散的摊开,面容苍白,眼角狭长的创口已经合拢,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连番苦战又失了不少血,萧景琰几乎是昏睡在床褥间,即使蔺晨悄悄的凑到他面前,连呼出的热气都铺到他脸上,他也只不过睫毛微颤。

真好看。

那日天台山上,万里云锦花海里,是他见萧景琰的第一面,时时想起恍若昨日,却又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和萧景琰同行的这一路出乎他意料的愉快。他之前从未曾试想过一个皇子有着与出身如此格格不入的纯真,明明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两岁,却始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懂权谋不擅心术,赤裸裸的捧一颗心给你看,连受伤都不懂得掩饰。只是这样的日子,还剩下多久呢?

蔺晨慢慢的撑起身体,右肩牵扯的生疼。琅琊阁的金疮药药性烈,见效也快,可即便如此,昨夜短短的几个时辰也不过只是让疼痛略微缓解罢了,更何况包扎完伤口已是三更,药铺的厢房里又只有这一张床,两人只好凑合着同塌而眠过了一夜。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发尾从萧景琰的手臂下抽出来,捏住手腕看了下脉象,再将手塞回去,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赶到城门外的时候,一辆马车已经在那儿等了许久。清晨的风还有些凉,马儿正低头啃着路边的草,一旁站着的宫羽穿了身翠,衣角被草叶上的露水沾湿晕染成深色,正弯腰采些五颜六色的野花,脸上的笑也是充满生机的样子。见蔺晨来,她站起身敛衽致意,“少阁主,您来了。”

蔺晨对她笑了笑,“我来送送你。你是我琅琊阁出去的人,今后到了廊州,长苏要是对你不好就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多谢少阁主,只是我在廊州,怕是待不了多久,宗主有意让我入金陵妙音坊。”宫羽拨弄着手上一束刚摘的花,明黄大红,细碎的花瓣锦簇成球,甚是明艳动人。她见蔺晨行动间有些迟滞,上下打量了一番,将目光锁定在右肩,有些惊讶的问道:“是谁有这么大能耐,伤的了少阁主?”

“一点意外而已,不用大惊小怪。”蔺晨说着,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结果摸了个空,才想起随身的折扇毁在昨夜,手尴尬的停了停,才放了下来。

宫羽发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安叔听说我今日启程去廊州,就托我带一封信给宗主。这样看来,是事成了?”

“八九不离十吧。”蔺晨见宫羽猜出来了,便也不再隐瞒。“虽说以他的性格,想要跨过这个坎儿还得要一段时间,但应该不会再追根寻底的找答案了,他也找不到答案。他不去越线,也就不用担心某些人恼羞成怒开罪于他,这就够了。”

“这位……平日里的作风,我也素有耳闻,恐怕安叔这一剂药下的还不够狠,人家要再上琅琊山要说法怎么办?您一诺千金,所以狠得下这个心吗?”

“狠不下也得狠,下猛药才能治沉疴,他若真要上琅琊阁,我就只能再伤一次他的心了。”蔺晨遥望着药铺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他心上这道伤是治不好的,起码就现在看来,没人能治,不如索性连着腐肉一同剜下,或许难免会有些误伤,那也总比留着它化脓腐烂要好。不过是学关二爷刮骨疗毒而已,他受得住。”

“受得住手持利刃刮去腐肉,也未必受得住别人拿钝刀子割心。”宫羽若有所指的感慨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我该上路了。”她突然正色对蔺晨一礼,“多谢少阁主昔日照拂,琅琊阁对宫羽之恩情,宫羽没齿难忘。”

“客气什么,还不如把每年坑我的明前都吐出来还给我来的有诚意。”蔺晨摆摆手笑道,突然灵机一动:“这样好了,你若真想谢我,就把这束花送给我可好?”

 

萧景琰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他曾听人说起过,蜀中有一潭奇水,斑斓五彩,夏生池藻,冬无凝冰。梦里他仿佛躺在河底,隔着这样的水向外看,绿色的天空蓝色的树干,飞鸟是深沉的紫,宫墙上叠着粉色的瓦片。他还看见那些已然忘却或从未发生的片段,父皇抱着小殊在演武场里放风筝,祁王哥哥摊开宣纸描了一树梅花,他将耳朵贴在王妃嫂嫂高高隆起的腹部,听到胎儿的动静,就高兴跑去告诉母妃,母妃正拿着针线绣着香囊,身边穿白衣服的蔺晨正帮她捣药,他向母妃撒了两句娇,就转头去拉蔺晨,这有什么好玩的,陪我去耍一耍嘛,我听说洛阳的牡丹开的可好了……

突然间场景轮换,斑斓的色彩被天上直贯而下的激流冲碎,瀑布裹挟着冰凌席卷而来,爆裂的水声在他的耳边隆隆作响,脚下巨石湿滑他打了个趔趄,才发现身侧无半个人影,那些颜色诡异氛围温馨的场景像石上的雾气一样消散,他孤身一人站在天台山的冰瀑下,遍体生寒,眼前不是水潭,是万丈深渊,山崖边渐次展开一朵朵碗大的杜鹃,灿若云霞,他目眩神迷摇摇欲坠,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次你身后可没人在看着你——

然后他醒了。

里衣湿哒哒的黏在身上,猛然睁开的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惊慌迷茫,他呆愣的看着眼前陌生的陈设,一时有些缓不过来神。

耳边仿佛还轰响着瀑布的水声,引得他头隐隐发痛。趴伏了一夜,他勉强用酸软的四肢撑起身,背后传来的痛感将他漂浮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他慢慢想起昨夜。苦苦求索的问题被告知无解,兄长挚友的冤情无法洗雪,颓败离去的路上遭遇伏击,勉力支撑后蔺晨突然出来救他于水火——蔺晨!蔺晨呢?他慌忙起身,另一半的床褥已经冷了,只有略带凌乱的样子让他确信这里之前是有人睡过的,可是蔺晨呢,蔺晨去哪儿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先进来的蔺晨单手捧着一只高颈的白瓷瓶,瓶里插着他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明黄丹红很是好看;蔺晨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人一个托盘,一盘上两碗馄饨面配两样小菜,一盘上棉布药酒并一瓮温水,放下后就恭敬的退下了。蔺晨看萧景琰脸上还带着些许焦急,一下就明白过来,不由得温柔的一笑,将手中的花塞到他怀里:“给你的,好看吗?”

见到蔺晨回来,萧景琰本有好些话想说,问他怎么一大早就跑出去,问他伤口愈合的怎么样,却不意料被塞了一手花,到嘴边的话就只好咽了下去,眨眨眼盯着花看了一会,才抬头说:“你一早起来,就是去摘花去了?”

那边蔺晨正在把饭菜摆上桌,一边招呼他一边说:“前面那条街东头有家和记馄饨铺,做的馄饨是出了名的好吃,可是这每天只卖卯时这一个时辰。我醒得早睡不着,索性出了趟门,结果去得晚,只剩下馄饨面了。你快点过来吃,吃完了给你换药。”

萧景琰披了外衣坐到桌边,颇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一路同行就蒙受蔺晨颇多照顾,这次蔺晨肩伤诸多不便,又是替自己挡的,他原是打定主意要报答回来的,可这头就没开好。看蔺晨左手拿着个勺子,十分不得劲的舀面里的馄饨吃,萧景琰低头数了数自己碗里的馄饨,一伸手就把蔺晨的那碗拉了过来,馄饨都拨给他,面都挑到自己碗里,再给他推回去,说了声吃吧,就埋头进碗里开始吃面。面很劲道,澄澈的汤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吃到嘴里有些烫,落到肚中却是满满的温暖。

蔺晨盯着萧景琰低垂的头,面汤热气蒸腾,耳朵到脖颈都氤氲出淡红。他轻轻的说了声“哎”,笑的清浅温柔。

吃了饭就该换药了。萧景琰趴着睡了一夜,虽然辛苦,但好歹背后几道比较深的伤口都合拢了,腰间的也没有大碍,倒是蔺晨,创口太深又有些撕裂,包扎的白布已经被血水沁透。萧景琰小心翼翼的一层层解开,用温水洗净伤口后重新撒上生肌的药粉再包扎好,动作很轻,生怕弄痛他。蔺晨的额头渐渐渗出汗珠,药效见的很快,灼烧的感觉又开始折磨他的神经。

动作间难眠会有些磕碰,蔺晨觉得有些冷,身上很快起了一个个的鸡皮疙瘩。萧景琰给他包扎完抬头一看,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还带着汗,不太对劲。他有点着急,学着幼时母亲照顾自己时的样子,拿自己的额头去碰蔺晨的,果然发现有些烫,担忧的说:“你发烧了。”

蔺晨正极力忽视肩膀的疼痛,冷不丁的萧景琰一张脸凑了过来,湿热的呼吸缠绕在一起,鼻尖轻轻相触,那近在咫尺的面庞,似乎只要一偏头就能触及。嗓子有些干,心脏在胸膛里跳的咚咚作响,偏生萧景琰半点不对都没意识到,一脸担忧的告诉他他发烧了,然后就推扶着他去床榻上休息,把被脚压的严严实实的,又去找人要了冷水,拧了绢帕覆在他额头上。

像是前夜缺失的睡眠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蔺晨迅速昏沉下去,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朦胧,屋子里萧景琰在轻手轻脚的忙碌着什么,难得一见的衣冠未整,外衣松垮的披着,腰封没有扎紧,往日里梳的严整的发,此时也凌乱的披散在身后,很真实很随意,很……好看。

他发烧了,所以他的心也烧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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