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一生擦肩黄泉与碧落
再会我 忘了我

【蔺靖】江湖路远 4

越是修罗期越爆手速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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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尾生黑斑的白鸽扑啦啦的落在蔺晨的手上,伸出一只脚爪,安静的任由主人从信筒中取出一个纸卷。

蔺晨将纸卷打开,印着琅琊阁暗纹的信笺上,只写了短短的一段话:

“梁帝第七子萧景琰,年初重病,其后卸军职休养,病三月后孤身离营,一路行迹不掩,往章安而来,上天台山。”

他这才缓缓吐出胸膛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抬手放飞小五,他转头看向禅室,一豆幽幽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纸窗,照着他的半身。

这之前他不是没有对萧景琰的身份有所猜测,甚至几近肯定,可直到这一封密函,他才真正的将那个落魄皇子与眼前的青年重合起来。他说不清这是不是个坏消息。

但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和景琰是在三天前的傍晚来到国清寺的。云峰禅师摇着头说,你们来的时机不巧,前夜下了一夜的雨,后院给香客住的禅室常年无人居住,竟坍塌了大半,只剩角落里一座单门独栋的还能住人,这恐怕……

蔺晨摆摆手说无妨,他可以和新交的朋友同居一室,兴致来时也方便秉烛夜谈;萧景琰出征在外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与人同屋根本算不得什苦,答应的也很是爽快。两人用过晚饭后没多久便回了屋子,蔺晨本着医者父母心,将床铺让给了萧景琰,自己在外间的塌上将就一夜,临睡前从随身的香囊里挑了些蒸在香炉里,回头正好看见萧景琰皱着脸,一问,母亲做的香囊不见了,八成是丢在崖下了。蔺晨笑了笑说你睡吧,我这香安眠。

当天夜里萧景琰就发起高烧了。

他烧的神志不清,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煎饼,嘴里还呓语着些什么。蔺晨没费神去分辨,他站在萧景琰床头,手里攥着早些时候从萧景琰身上摸来的香囊,面色阴沉不定。

他燃的自然是上好的安神香,除了安眠定神,还能激发人体的潜力,对于久病方愈的病人来说,效果非常显著。可若是体内藏了毒,这香便能将毒素彻底激发出来。眼下萧景琰的这反应,正是应了后一种表征。

余毒未清,蔺晨见萧景琰第一眼就知道了。他当初也根本不是生病,而是有人想让他缠绵病榻,最后病重不治。这是京中哪座宅邸传出来的意思,毒药经的谁的手,怎么喂给萧景琰的,蔺晨都不用多猜。一个被放逐的皇子,在外一无实权二无根基,可不是任人捏扁揉圆?

只是他居然能挺过来,活蹦乱跳的跑到这天台山上让他救一救,不知是命硬,还是……蔺晨把手中的香囊举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看,最后从坠的流苏上的一小块锦缎上找到了药王谷的暗记,笑着把香囊抛出去又接住,心中回想起有关皇七子萧景琰身边人的信息。

“……生母静嫔,入宫前为林家医女,昔年游历江湖行医时,曾师从药王谷……”

这便是了。蔺晨心想,所以能调配的出这能压制百毒暂缓发作的药囊,所以知道药王谷每年四月会派人至天台山采铁皮石斛,真真是冰雪聪明。

蔺晨心中有种被算计的不豫。但转念一想,谁也不能料到自己今年偏偏起了兴致,主动把这活揽了过来,那点不豫便散了去,只剩下满满的好奇,久居深宫的不受宠的次嫔,一听说儿子病重便知晓危险并做出如此安排,如此通透机灵,日后若有机会,真应该去见上一见。话虽如此,可宫帷幽深,兄弟阋墙,本就是他最为厌烦的,这个机会怕是不会有了。

蔺晨把那药囊拆开,细细分辨着其中的药材。静嫔在千里之外,不知道儿子身中何毒,因而取的是最温和中庸的方子,是药王谷里藏的古方子,外界早已失传,就是被人拆了查看,也只看得出安神清心的功效。他又伸手去把萧景琰的脉,略显纤细的腕部摸起来火热湿滑,不像是提剑杀敌的将士,倒像是江南烟雨中执笔作画的书生。这一场算计,到底还是使萧景琰元气大伤。

萧景琰中的毒不算稀奇。黑市上明码标价千金一两的醉阳春,服之三月内缠绵病榻直至离世,价格看着是贵了点,可自古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算珍贵,更何况敢下手谋害皇子的人,也不会心疼这区区的千两黄金。想到这儿蔺晨摇摇头,三月之期到人却未死,一路行迹不掩也无人追杀,怕是连京城里坐庄的那位都没把他要杀的七皇子看在眼里,心下未免有些不忍。

蔺晨摊开暗囊中带着的针卷,弯下腰去解萧景琰的衣襟准备行针,长发从肩头垂落。这时已是三更,屋外突然起了风,透过窗缝进来,吹得窗旁桌上的灯烛摇晃,蔺晨的发也随风扬起,落在了萧景琰的下颌处。蔺晨不经意间撇到,顿了一下。他的眼力极好,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清晰的看见萧景琰因高烧而苍白的脸,颦蹙的眉眼,和殷红却有些干裂的唇,自己的头发就散在唇边。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痒,咽了口吐沫,伸手把自己的发尾掬起,却不料萧景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汗湿的手紧握了一下后就失了力道,松松垮垮却仍旧倔强的拉着不放,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蔺晨无法,俯身下去悄声说:“景琰?你想说什么?”

“……”

“你大声点,我听不到。”蔺晨凑得更近,带着银饰的左耳几乎贴在了萧景琰的唇边。

萧景琰像是在做一场梦。身上很热,梦里却有着茫茫白雪烈烈北风,红袍银甲的少年将军长枪在手,正开怀的说着笑着,没带头盔的脸却看不清面容,唯独眉骨之上一条红痕异常醒目,像北地盛开的梅花。然后便是天塌地陷,银甲和着红雪一同簌簌坠落,风刮的愈发大了,卷起的尘烟遮天蔽日,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瞪着茫然的双眼。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银色的东西在闪着光,像是错觉,又像是梦境,他突然看清了之前那少年将军的脸庞。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念出了他名字:

“……小,殊……”

说完,便又跌回了那一场风雪交织的梦境里。

蔺晨闻言一怔,他知道景琰喊的是谁。赤焰军少帅林殊,萧景琰生死相交却不明不白死在梅岭的兄弟,老阁主故交之子,此刻却换了名字,易了容貌,在琅琊阁内准备着最后一次彻底的拔除火寒毒。

他这次亲自来采铁皮石斛,也是在老阁主的授意下,半推半就,为了已改名为梅长苏的林殊而来。

只是这话,是不能说的。

蔺晨叹了口气,手上略微使劲挣脱开萧景琰的抓握,在他的手臂无力的坠下前赶紧抓住,然后轻轻的放在榻上。移来烛火取来针砭,四月的夜还有些寒,他又燃起了火盆,这才拉开萧景琰的衣襟,在那不似寻常贵胄细腻,反倒布满伤疤的胸前插下了第一枚针。

 

到现在是第三个晚上。

合掌再展开,蔺晨手中的纸卷便化作飞灰,散入风中不见踪影。

他推门回屋走进内室的时候,萧景琰正披着外衫半卧在床头,手里捧着的药已喝了一半,脸上满是被苦到了的神情,见到蔺晨进来像是蒙了什么恩赦似的起身想下床,顺便把半满的药碗放到一边。蔺晨只好快步走过来把他按了回去。“行了你别乱动,病刚好就上蹿下跳,你是嫌命长呢还是嫌我事儿少给我找点事儿干啊?”

萧景琰不依,非要给蔺晨行礼,说什么救命之恩没齿不忘,一张嘴就被蔺晨伸手牢牢捂住了,只能瞪圆了杏核一样的眼睛盯着蔺晨。蔺晨开始只是起了玩笑的心思,没留神这下让两人贴的极近,近的他一抬头,便看进了萧景琰的眼底,那黑珍珠一样温润光泽,带着三分羞恼三分不解,却灵动的让他心尖颤了一下的眼睛。

蔺晨突然想起三天前初遇时萧景琰的眼睛,乌木一样暗沉,像看不见底的潭,潭面无波,潭心却隐隐藏着倔强的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急忙忙撇开眼,视线下落到床上,禅院客房里的床褥已有些泛黄,上面重重叠叠铺散着大片的发丝,他这才想起,萧景琰今天是没有束发的。他盯着两人重叠交缠的发尾,一个愣神,就觉得掌心触碰到了两片温暖的,柔软的……萧景琰的呼吸突然加重了,吹的他掌心有些微微的湿润……

猛地松开手,蔺晨抽身后撤,一边打着哈哈,眼神四处乱看,就是不肯看向灯火下萧景琰微微泛红的脸。他后退得太急,发尾间些许的缠绵也断的干净,带起的风吹散了两人间莫名的尴尬气氛。左看右看,蔺晨发现了床侧的药碗,便不由分说的拿起送到萧景琰的嘴边:“你要真想谢谢我,就把这药给喝了,这病人呢若是听话,做大夫的也轻松一点。”

“……”萧景琰眨了眨眼,不说话,也不接过药碗。

“怎么景琰,你还怕苦不成?”说完立马摇摇头,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对不对,我想你应该不是怕苦的人,那就是手上没劲端不住?你早说啊跟我客气什么,前两天你昏迷的时候还不是我一点点喂的你?来来来趁着还没凉,我给你……”

“行了!”萧景琰喝止,却又觉察不对,语气软了下来:“我自己来就行。”说完抢过药碗,把眼一闭,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还没把碗放下,萧景琰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圆球,一口咬下,满嘴的酸甜味道,正好压下舌尖的苦味。他睁开眼,正撞上笑的像偷了腥的猫一样的蔺晨,后者好心解释了一下:“山楂丸,去火生津的,这荒山野庙的找不到糖糕,你就拿这个将就一下吧。”说完,又顺手递了一杯水给他。

这一杯甘甜的山泉水入口,萧景琰已经完全缓了过来,在蔺晨灼灼的眼光下开口问:“先……蔺晨,我这病是?”

“还说呢,你旧病未愈不好好休养,偏跑这天台山来,山上风紧雨寒,你这一路又赶的太急,还跑崖下逛了一圈,不病才怪。也就是你命好,遇到了我。哎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蔺晨边说边在屋里踱步,说到最后甚至指着萧景琰,满脸遇人不淑的悔恨。

萧景琰暗笑,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说怎么办?”

“这么得了,我呢救了你两次,你就欠我两件事,我也不难为你,这两件事绝对是你做得到的,也不会损害到旁人。怎么样,这个交易不错吧?”

“我还有说不的余地吗?”

“那就这么定了!”蔺晨一拍手,心下十分满足,这七皇子果然如传言一般,有趣!看来之后的旅途若是跟他一起,想必少不了乐子。于是他便乘胜追击发出邀请:“你看我们这么有缘分,我就再附赠你一点吧,江南我熟,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知道。赶明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冰瀑,翻两个山头就到了,不远。”

“天台冰瀑?”萧景琰也来了兴致,“我听母……母亲说过一点,‘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倚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廉’,只此一曲便使人心向往之,想想这瑰奇峭拔的盛景,就恨不得立马动身前去了。”

不意听到这支《红绣鞋》,蔺晨挑了挑眉,“还有呢?我记得这曲子最后还有一句吧?”

“这还不够吗?”萧景琰反问。

蔺晨于是拊掌一笑,“是啊,够了。”

 

 

注:

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倚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廉。比人心,山未险。

出自张可久的《红绣鞋·天台瀑布寺》,阁主想暗示啥不用我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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